不思善,不思惡
問:不思善、不思惡,乍聽之下會覺得此人很糊涂,沒原則。但它更深一層的意思是不是叫人不要以自我為中心,不要有主觀的價值判斷呢?
答:不思善、不思惡的人,乍看之下的確像個糊涂蟲。沒有善惡的標準當然很危險,他很可能根據本能去做事,不管對別人、對環境會有什么影響。在這個世界上,不論個人、團體或全體人類,都需要善惡的標準,怎么可能不思善、不思惡呢?這里的“不思善、不思惡”是從禪宗修行的立場來說的。當六祖從五祖弘忍那里得到法的傳承之后,五祖勸六祖到南方隱匿起來,否則可能有人對他不利,六祖于是帶著衣缽到了大庾嶺。當五祖的門下發現法已經傳到嶺南去了,很多人就動身去追。其中有位曾任將軍的出家人叫惠明禪師,追上了六祖,六祖遂把衣缽放在大石上,自己躲在草叢里。惠明看到衣缽,心中產生反應,大叫:“我不是為衣缽而來,是為求法而來。”六祖聽到這句話,受了感動,從草叢里出來對惠明說:“在不思善、不思惡的情況下,什么是你惠明上座的本來面目呢?”這個本來面目就是“明心見性”的“心”和“性”。“心”是智慧,“性”是佛性。一定要到心中無掛礙,心中不存任何痕跡,這時再看一看你的本來面目是誰。《涅經》中說,一切眾生都有佛性,人人都可成佛。人本來具備的條件跟佛完全一樣,所以叫本來面目。如果常常有善、有惡、有好、有壞,心始終被這些觀念所混淆,就會愚癡而沒有智慧,唯有不思善、不思惡,才能明心見性。這兩句話使惠明當下就開悟了,后來有好幾位禪師叫弟子照著這兩句話去做,也蠻有用。
其實善與惡要分層次,一般人必須有善、有惡的區別,如果不思善、不思惡,一定會對社會產生困擾。至于對修行人或個人修養來說,疾惡如仇或太執著于善都不太好。真正的灑脫自在是在善惡之上,這才是最究竟的最高境界。
問:洞山良價禪師開悟之后,勸人不要離開自性去外面找“開悟”這個東西,他體會到了“水面的影子是我,我不是水面的影子”這個經驗。請師父為我們開示,分享一下洞山禪師的心得。
答:洞山禪師有一天在過河時,看到河面上反映出自己的影子。水上一個人,水面一個人;水面上的不是他,水上的才是他。當他尚未看到倒影之前,始終不得開悟,不知道自己本來的面目究竟是什么東西,認為在身外一定還有一個東西是本來面目或自性。直到他見到水面上自己的影子,才知道不要離開自己的身心另外去找什么,如果這樣去求道求法,希望悟道得法,那就離開自己的本來面目越來越遠。現在我看到水面上的影子,影子是我,而我并不是那個影子,這就是開悟。很多人認為開悟一定是悟到不得了的事,其實,未悟的時候對面不相識,悟了之后發現根本不曾離開過,如此而已。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“影子是我,我不是影子”,影子是由我產生的,離開了我不會有影子。我們平常所使用的身體和正在動念頭的心是本來面目的影子,離開我們的身心之外,不可能還有個東西叫本來面目。可是尚未發現這個道理之前,絕不可以把我們平常有執著、有煩惱的身心當做本來面目。
一般人常在生活中自我困擾,也困擾他人,原因就在于區別什么是我、什么是你、什么是他。而事實上,我也好,你也好,他也好,自己所體會到的,所感覺到的,不是那本來的東西,而是從經驗、知識所學習而來的一種判斷,并不是一出生就擁有和知道的。因此有人說,嬰兒所見的世界是真實的,成年人所體會的世界是非真實的。我想這是個比喻而已,因為嬰兒的生理、心理都尚未成長、成熟,他們所見到的世界是一片混沌,心智上是一團迷糊,并不像斷了煩惱的智者那般明朗而不執著。若能達到洞山禪師的悟境,他會對所有的現象清清楚楚,了知我和非我而還能心無掛礙。“渠今正是我,我今不是渠”,煩惱的身心并未離開我的本來面目,只是把我的本來面目遮起來了;我今天離開了執著的煩惱,本來面目終于現前。所以現在的我是本來面目,而不是那個煩惱的我。我還是在的,只是沒有煩惱了,多么高興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