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書
四月二十七日
絮:
時間是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七日凌晨三點,你在臺灣的早晨九點,兔兔死于二十六日午夜十二點,距離他死后二十七個小時。他還沒下葬,他和他的小箱子還停留在我的房間陪我。因我聽你的囑咐不把他葬入塞納河,要為他尋找一個小墳墓。我還沒找到合適地點。
二十七個小時里,我僅是躺在床上,宛如陪同兔兔又死過一次。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盡情地想你,想兔兔。一個多月來,除了怨恨和創傷之外,我并沒辦法這樣想你、需要你、欲望你,因為那痛苦更大。這之間,我也沒辦法如同過去那樣用文字對你傾訴,因為我說過寫給你的信是一種強烈的愛欲……
下定決心,不要任兔兔就這么白死,要賦予他的死以意義,否則我走不過他的死亡,我接受不了,沒辦法繼續生活下去。我告訴自己,或是為他寫一本書,并且不再繼續對你訴說,將愛就此緘封起來;或是為他再繼續愛你,無條件愛你,為你再寫一套和那年年底完全對稱的奔放書信,炙熱的愛之文字。
* * *
一口氣寫好三十個信封,是這個月先要寫給你的信。我要再像那年年底那般專注地為你創作。
我羨慕你,羨慕你能得到一顆美麗心靈全部的愛,且這愛是還會成長,還會自我調整,歷經劫難還會自己再回來,還是活生生,還會再孕育生產新東西的愛。
請不要覺得負擔重。我只是還有東西要給你,且是給,只能給了。蜜汁還沒被榨干,一切的傷害也還沒完全斬斷我牽在你身上的線,所以我又回到你身邊專心為你唱歌。雖然那線已經被你斬得幾近要斷,如一縷游絲般掛在那里,且不知什么時候你要再下毒手將它砍絕,但在那之前,我要攀著它盡情地歌唱。
絮,換我來做一條水牛吧,你曾經為我做過那么久的水牛,你說做水牛是幸福的。我只求你不要再只做只說那些負向的事,把水牛弄得疼痛地逃跑,好嗎?有我愿意為你做水牛,你就讓他有個位置待在那里,舒服地待在那里,好嗎?任你再怎么狠心,一條你愛也愛你進入第三年的水牛,你忍心把他趕跑,要他再也不出現,不存在嗎?這條老水牛真的不值得你眷顧、在乎嗎?我已經這樣發了瘋地愛著你三年,我已經這樣完完全全地給予你,徹徹底底地愛著你三年了,且如今我還整整零亂的腳步與毛發,準備再回到你身邊繼續這樣地愛著你。這樣的一條老牛真的是路上的任何一條牛嗎?你告訴我,這樣一條經過考驗的牛,你一直養著他,喂他一點糧草吃,他以后真的生不出來你要的那種生活、人生或愛情嗎?
我這個階段,自己經受著的,看著他人的,都是長久且不斷歷經風吹雨打的愛情,這才是我要支撐、才是我不計一切代價要去給予、付出、灌溉的。禁得起考驗的才算是真愛,我渴望著褪去風霜還能手牽手站在一起的兩個人;我渴望著不斷不斷付出而又經受著歲月的淘洗、琢磨而還活著的愛。絮,我已經不年輕、不輕浮、不躁動、不孩子氣了,我所渴望的是為你做一條永遠深情且堅固的水牛,做一條能真正愛到你又能真正讓你的人生有依靠的水牛。如今我對這樣一條水牛有非常具體的想象力,我會做給你看,讓你明白我愛你的潛力有多大,我發誓要長成一條可以讓你依靠的水牛給你看。我知道那是什么樣子的。
“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朝朝暮暮”,過去我很愛的兩句話,如今真的我自己也有機會用到了。
九二年到九五年間我已成長不少,我已經又領悟且實踐了更多愛情的道理了,不是嗎?但我還是同一顆炙熱的心,絮,你不知道縱使你的人再如何離開我去愛別人,你的身體再被如何多人所擁有,我都不在乎這些。我也明白,我并沒有辦法因為這些遠走、背叛而不愛你,你之于我還是一樣,不會有改變的。這是我要告訴你最重要的話,也是一個月來我所走過最深的試煉,我痛苦,可是我走過來了,我的愛還在,且更深邃,更內斂也將更奔放了。